太和县新北门大街贯通,一条大道纵贯南北

太和县新北门大街贯通,一条大道纵贯南北。路面拓宽,位于城海子(市民对老护城河的称谓)北门内的天主教堂的院外大门挡道,成了卡脖子地段。天主教堂大门已有百余年历史,此门乃半月状拱门,青石鼓形门墩、连体础石、浑厚的城砖、门洞叠檐内卷,甚是可观。吊装机原欲整体搬迁,移去他地,以势就地深挖,将础石、门墩、门楣一起打包,熟料起吊一瞬,老门楼子轰然坍塌,瓦砾一地。顷刻间,一孔慈悲的门户烟消云散,成了废墟。

太和县老城很小,街道狭窄。老旧古建也稀罕。北门、小南门、东关、西关,就地画出四四方方一座城池。

北门,又唤北关。我曾在一帧老照片中见过此北门关楼的尊容,城门楼子九丈九,那是夸张说法。不过,北城门楼子,洵为敦敦实实一座城门楼子,底座笃实成塔状,上面坐着一阁楼,四边翘檐,翘角挂风铃,半月门洞,进出城由此出入。

故而,太和人一说北关外,即是说乡下。比之于北门,南门不大,故叫小南门。东西南北四面有吊桥。小南门往北,一路窄街,石条铺路,俗称石条街。石条街青石路面,经数百年来人踩车蹭,已光滑如镜、凹凸不平。此街明清季既有,南北贯通,东西相交,构成太和主城商业街区,两侧一律沿街老旧建筑,古砖青鳞瓦,两层小阁楼,它们是太和所有繁华之所在。此时,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纸上勾画,因以上景物均已在城建中灰飞烟灭。其残渣余孽只留存在老人的记忆之中;老人不在,记忆也将随之湮灭。于是,一座城,几十代人生命的记忆便轻轻易易灰飞烟灭了,一点痕迹也没有了。

往事噩噩浑如梦,不说也罢,回说天主教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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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太和天主教堂草图

这天主教堂位于北门内,城海子以南,东西而立,教堂南北东三面窄门,临路窄门面东,一反中国人门朝南的习俗。

教堂乃一意大利牧师来太和传教时所建,又城牧师楼,据传其产权手续至今仍在这牧师后代手里攥着。

教堂丝毫没有意大利米兰大教堂那丛林般的尖塔顶,也不纯然普列利亚风格的罗马式建筑。它是糅合了中国明清老建筑,兼容意大利罗马式建筑血统混合而成的一座小教堂。

教堂上下两层,青砖灰瓦,罗马式长窗,地板均为木质。从外看去,犹如一座老式大礼堂,敦实、肃穆。西庑比教堂主楼矮了一肩,大概教堂厨房所在。

教堂没翻修前,我曾去过一次,它陈旧不堪,老态龙钟,内穰已朽,岌岌可危。从东向窄门入内,是一长长的走廊,右手一侧是一溜罗马式木叶长窗。左手一侧是一间间的祷告室。平素阳光透过木窗射进,被木叶窗一片片切碎撒在地上,或墙壁上,影影绰绰,很是迷离。顺走廊走到头,即见拐角的楼梯,沿梯而上,楼板咯吱作响,似摇摇欲坠。我粗略估计,教堂总面积大约四、五百平方米强。每一祷告室,面积不大,屋宇却很高,逼仄而空洞,有欲达天庭之意。遂记起宋人白玉蟾吟教堂的诗句:“洞霄大涤扈神京,玉佩金珰会百灵。天柱一尖凌碧落,云关九锁叠苍屏。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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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太和教堂主楼,即牧师楼草图

出了窄门,教堂四周被鳞次的青砖黑瓦的老屋包围,延伸过去,即是那教堂的老门庭。回望教堂,我忽觉恍惚,方才犹如置身于十八世纪哥特式小说的场景。

建国初期,意大利传教牧师回国。教堂遂成了太和县第一届县委所在地,办公吃住兼而有之。

当时,小政府,大社会,机构也简,兵马也少,一座教堂足足容纳一县之机构。我没调查过,不知那时县委机关用车几何,仅知七十年代初,县公安局只一辆破旧的美国吉普和一辆三轮摩托。由此推想,建国初期的县委想来连一台汽车也没有。干部均素朴,简装,打绑腿,下乡外出,戴草帽,近路步行,远路骑单车,“土八路”作风虎虎生风,革命理想高于天,那是一段怎样激情燃烧的岁月啊!

后来,县委机关搬走,公私合营后,与一家私立医院合营为太和县中医院,教堂便成了中医院的宿舍兼药库。再后,中医院北迁新址,教堂遂又成了家属院。一座小教堂几乎见证了太和的历史变迁与发展,如今它成了太和县城硕果仅存的中西合璧的老建筑。因它曾是太和第一届县委旧址,便有了红色烙印。如今,教堂窄门一侧的墙上镶嵌一块文字说明。近年,县政府斥资将此教堂修葺一新,供游人观瞻。一百多年了,这是太和土地上的中西文化交流唯一的物理证据,当年它曾给太和教徒多少心灵的慰藉啊!

美国极简主义作家雷蒙德·卡佛有一短篇小说,叫《大教堂》。写妻子的一位盲人朋友到访,此人虽瞽,但却无所不知,且能说会道,简直让明眼人嫉妒,甚至怀疑他是否在装聋作哑。

于是,作为主人的“我”有心试他一下,恰巧这时电视正播放有关大教堂的节目,便说:“……你知道大教堂是什么吗?”盲人从容说:“我知道大教堂要有成百上千人,花五十年甚至一百年的时间,才能修建起来。……那些人为了修一个大教堂,干了一辈子,却永远活不到完工的时候。……”他说着,像是能看见似的,“它们一直向上伸。向上,向上,一直伸进天。有如此之大,非要有支撑柱才行,也就是说,有东西扶着它们向上升。这种支撑物叫扶壁。……人们修大教堂,是为了接近上帝。那时候,上帝对每个人的生活都很重要。……”奇了怪了,一个瞎子说的像自己看见了似的。于是,“我”心生一计,让盲人画给“我”看。这下难住了盲人,他说你画我就能看到,然后他以手抓住“我”握笔的手,随着“我”将大教堂一笔一笔画出,盲人也感觉到了,说:“画的不错。”

我想,这就是天地感应吧,所谓“玉佩金珰会百灵”。西人信上帝,犹国人信神,都是想借助外力以实现自己的美好愿望。人生在世,孤独是一种难以根除的慢性病,教堂即是给孤独的人群以心灵的慰藉,让人们生活多一分温暖,牧师借口上帝之手传达这份温情。这情景让我想起曾经看过的爱德华·霍珀的画作,他的画笔时常表达人一种清冷至骨的孤寂,场景的孤寂与人的孤寂,作家弗吉尼亚·伍尔夫曾在其日记中描述这种孤寂的感觉:“要是我能抓住这种感觉,我会的:这是一种真实世界在歌唱的感觉,是一种由此可栖居的世界中孤独与静默触发的感觉。”此刻,人们第一想到应该是去教堂,那是一方护佑心灵的诊所。

“……大教堂上,飞扬的扶壁,尖顶直抵云端。”卡佛这样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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