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当我们被生活淹没：卡佛传》 [美]卡萝尔·斯克莱尼卡 著 上海三联书店
传 记 林颐
读雷蒙德·卡佛的书，心情复杂。
《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》。从头到尾没有写明男人为什么要卖掉所有家私。他大概发生了某些变故吧？关于感情，关于失去。很多事情，无法诉诸于口，只好保持沉默。
《洗澡》。男孩被车撞了。父母守在病房，提心吊胆。父亲回家洗澡，接到一个“骚扰”电话，他生气地挂断了；母亲回家洗澡，也接到“骚扰”电话，她生气地挂断了。她忘记了，早晨订了生日蛋糕。电话再次响起，面包师傅的来电？还是医院的病危通知？
《保鲜》，冰箱里的食物在腐臭，就像贫穷正在让家庭变质；《小心》，耳屎堵住了耳朵，妻子帮丈夫挖除，在他听不清楚的时候，她说了一些仿佛重要的话；《请你安静些，好吗》，丈夫对妻子如此恳求；《大教堂》，夫妻之间好像有问题，这个盲人在帮他们解决吗？
好像，仿佛，大概……没法定义卡佛小说的表达主题。卡佛被比作海明威，也被比作契诃夫，奉行极简主义和现实主义。他的小说人物大多是美国蓝领阶层：司机、工人、侍者、销售员，等等。人至中年，穷困潦倒，家庭危机，生活幻灭，但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味地“丧”，在人物所表现出来的绝望的背后，有一些东西在支撑着。
阅读有路可循。读了文学作品，最好还要读一读传记。《当我们被生活淹没：卡佛传》的作者，卡萝尔·斯克莱尼卡，是一位专业的传记作家，她花了十年时间，走访近百位相关人员，写成这部翔实的大作，细诉了作家的经历与其作品的联系。
雷蒙德·卡佛（1938-1988）出生于俄勒冈州贫穷的锯木工人家庭。少年时，他看到报上的一个函授写作课程，萌发了写作的兴趣。“记住，没有人比你更有权利成功”，广告词听上去很像骗人的，但卡佛完成了全部课程，并懂得了短篇小说的奥秘在于精简。对于卡佛来说，他把精力投放在短篇创作之上，主要还因为他需要钱，很多钱，来养家。
卡佛结婚时只有18岁，妻子玛丽安17岁。奉子成婚。她放弃了上大学，他边打工边求学。他俩在20岁之前有了两个孩子。困苦损耗了爱情，争吵、猜忌、酗酒、失业、出轨……相互依恋，也相互憎恨。在寻找出口与突围的途中，他俩都沉溺于酒精的梦魇。1977年，卡佛摆脱了对酒精的迷恋，迎来了创作的新生。1982年，两人离婚，后来成为朋友。卡佛与女作家特丽丝成婚，他把晚期作品都献给了特丽丝，因为她带给他“亲切与平静”。据友人描述，卡佛对玛丽安感到愧悔，他留下了“所有成功”，而她却不得不“站在雨中”。在卡佛过世之后，卡佛与玛丽安的女儿克里斯蒂娜向继母提出了财产继承权诉讼，卡佛的身后并不平静。
卡佛的家庭生活，随手剥离一片，就是小说的素材。所以，卡佛总是在写“他”和“她”。有的批评家指责卡佛不关心政治，不关心大事件，可是，想一想，卡佛的小说难道不正是20世纪中下叶美国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吗？
卡佛的创作历程里还有一个影响深远的人，他的编辑戈登·利什。卡佛为人称道的极简手法，实际上很多出自于利什的删改，他大刀阔斧，非常狠地砍伐枝叶。利什的做法是有争议的，一方面他发掘了并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卡佛，另一方面他也损害了作者的创作自主和自信心。何况，利什的修改版本是否就是最好的呢？过度的简洁，有时候难免让人觉得干枯。在卡佛恢复自己原初的不那么简洁的笔法的短篇合集里，情感饱满度的增加反而为卡佛赢得了更多的声誉。卡佛与利什，只能像一对离婚“夫妻”，分道扬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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