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书泉:“冠状肺炎”与自然环境

_____兼谈“冠状肺炎”与自然环境

文/罗书泉

今年的寒假由于毕业班的缘故放得特别晚,往年放寒假到春节这段时间,我是要喝很多酒的,平时躲躲闪闪的酒债到这个时候该还了,因为我欠他们的不只是酒。今年放假才喝了一场酒,不得不躲起来。

突如其来的“冠状肺炎”让所有人措手不及,灾难令人费思量我熟悉的川西坝子,曾经是河流清澈繁星满天四季分明,万物复苏的时节,眼下四处荒无人烟,躲在家里星星也不大看得见了,阳春就像隆冬,即便斗胆出门也得堤防从你身边路过的人是不是感染者。二十多天来,有时候想念一条儿时的“丁冬”小溪,想得心疼。而城里的许多人日复一日的变着花样吃,谁在仰望天空、俯察大地?

闲来无事,临摹多幅水墨画,中央美术学院院长范迪安说,临摹100幅画,很多技巧就掌握了。于是:

“我家江水初发源,宦游直送江入海。”

“瓦屋寒堆春后雪,峨眉翠扫雨余天。”子年前的苏轼是这么描绘的。

我们崇拜着苏轼,苏轼崇拜着陶渊明。

“少无适俗韵,性本爱丘山。误落尘网中,一去三十年。”

陶渊明是中国的头号乡村诗人,他带头激活了中国的乡村之美,杜甫、王维、苏轼、陆游、杨万里、姜白石、辛弃疾……都是追随他的。千百年来的中国田园之美,五柳先生居头功。

是他向我们随意指点:房前屋后皆风景,一草一木也关情。

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问君何能尔?心远地自偏。”

心有多远?心之远在切近,在周遭:

“狗吠深巷中,鸡鸣桑树颠。

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”

陶渊明是将人事的曲折化入自然的典范。真,善,美,三位一体,纵情扑向自然的怀抱。

什么“隐逸诗人之宗”,真是奇谈!

唐宋诗人这么追随他:

“松下问童子,言师采药去。只在此山中,云深不知处。”

“问君为何居此山,笑而不答身自闲相看两不厌,唯有敬亭山。

“莫笑农家腊酒浑,丰年留客足鸡豚。山重水复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……中国的乡村布局就是审美布局。

文人与自然的话题,不可能是个轻松的话题。

包括老庄在内的古代文人,无一例外是要赞美自然的。古人画山,山大人小,往往小到看不见;画鸟兽鱼虫,不见人影。“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初度月黄昏。”诗中只有情绪,人是不露面的。人在不露中“露”着,露出他的谦逊,他的虔诚。诗人从来就不是“面对自然”,他在自然之中,是大自然的一个谦卑的成员。他赞美鲜花,赞美一条鱼的游动、一湾水的流走,并由此生发出许许多多。“花褪残红青杏小,燕子飞时,绿水人家绕。枝上柳绵吹又少,天涯何处无芳草东坡这个名篇,眼下有些人偏往性的方向读,一味猜想青杏小与王朝云的性瓜葛,是颇能代表一部分人的阅读心态的。

欲望太盛时,诗意要溜走。

花褪残红、燕子飞、绿水人家绕,是“落实”到王朝云青杏般的小乳房吗?如此解读东坡,哪里还有东坡。那些个扫来扫去的欲望之眼,看见的男人全是西门庆。

为什么很多人看不懂《红楼梦》,大学校园里的一些读者,可能难以分辨贾宝玉和西门庆的巨大差异。金钱观念入侵校园,欲望逻辑劫杀美感。贾宝玉的眼睛是丰富的,是审美之眼悲饱之眼愤怒之眼追问之眼,西门庆的眼睛则是标准的动物眼。动物是没有“环境”和境界的,它的环境只不过是身体的延伸。审美的广阔境域,乃是人类文明的结晶。一条狗它能欣赏大观园里的群芳诸艳吗?

审美之眼是说:放出去的目光呈辐射状,多层次,多角度,深入而又细膩,有如春风吹拂,有如夏云峥嵘,有如秋高气爽,有如冬日普照……这样的眼睛当然是修炼而成。

曹雪芹对“鲜花之为鲜花”是十分敏感的,梅花、菊花、梨花、荷花牡丹花、芙蓉花、海棠花…“偷来梨蕊三分白,借得梅花一缕魂。”海棠诗社、菊花诗社,曹公笔下好诗如潮。“一从陶令评章后,千古高风说到今。”以清爽女儿的口吻写诗,曹雪芹是能够独步古今的。以美好女性的纷呈对应百花争艳,曹公做到了极致。于是才有花的凋零,才有女孩子的辛酸泪,才有命运的悲凉悲怆的曲线…自然与人事,在曹雪芹的眼中是高度融合的。“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。“说不清这是鲜花的感受还是林黛玉的感受,能说的是:两者俱贴切。

将人事化入自然的无限律动,中国古代的文人独步全球。

中国文人激活了中国山水,例子俯拾即是,李白的那双亮品晶的眼睛甚至激活了月球上的环形山: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以李白的名字为环形山命名。西方大诗人无此殊荣。关于月亮,李白造词之多也是全世界第一如果地球是个生命体的话,那么月亮也是有生命的。只是地球月亮的“生命形态”,无限高于人类的理解力。人类是进化过程中的人类,不可能具备”终极理解力”。茫茫宇宙之中,连地球、连太阳系都是沧海一粟,何况是人类。人类既伟大又渺小。人类的伟大除了一系列的创造之外,还在于:他是既知伟大又懂得渺小,懂得人类在字宙中水远的微不足道。

对人类文明来说,月亮首先是月亮,然后才是月球。而后者的豆古荒凉的月貌倒指向宇宙的无穷神秘。美国有个宇航员,回到地球上就做了传教士。众所周知,霍金先生对宇宙大爆炸之后的匀称布局感到无比惊讶,他是倾向于相信上帝的。

人类已经为“宇宙式的傲慢”付出了沉重代价:灾难性气候频发地球对栖息在她身上的这个物种越来越“不耐烦”了。

而中国古代文人对自然的审美姿态,则越来越成为普适性价值审美姿态是说:人并未将自然处理成可支配的对象,不将自然视为“存货”。人与自然的这种和谐意味着:人不欺天,天不狂怒。天是几十亿年的那个天,人是几千年走过来的这个人,天人合一,天在上人在下,天为尊人为卑。人干事儿,老天爷要惩罚的“自然”一词深藏着祖先智慧:是她本来是的那个样子。是河流的天然弯曲使河流成为河流……自然有生命,这生命的法则掌握在她自已的手里,她不能被支配,被掌控。

“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海不复回。君不见高堂明镜悲

诗人的惊奇,诗人的意之所向,是永恒的自然之谜和时间之谜。并且,通过这一决定性的惊奇和意之所向,使人融入到自然与时间之中。

惊奇的抛出与反弹是永恒的,如若不然,我们今天是领悟不到李白的惊奇的现象学的研究表明:对象之所是,取决于投向对象的目光。

古代文人投向自然的目光乃是谦卑的目光。他被神性与诗意所包裏,他对宇宙万物及其美妙循环保持着他的“原始惊奇”。他倾听,他环绕,他漫步,他打量,他欣赏,他惊叹。

然后他书写,为自然的千姿百态命名。如同他为人事心境之万千曲折命名。

“停车坐爱枫林晚,霜叶红于二月花。”

“窗含西岭千秋雪,门泊东吴万里船。”

诗意不消耗能源。诗意是用之不竭的精神能源。

帝子降兮北渚,目眇眇兮愁余。袅袅兮秋风,洞庭波兮木叶下。

屈原在汉语中抵达了他和湘夫人的邂逅。他与荆楚大地之神灵同在。

我们阅读屈原,亦与神灵同在诗人是自然的温柔情人,不会去算计她、粗暴地掠夺她。

“细雨鱼儿出,微风燕子斜。”

“气蒸云梦泽,波撼岳阳城!

“有情风万里卷潮来,无情送潮归……”细膩的描绘,雄浑的气象,诗心乃是自然律动的同义语。这里没有主观的感受,细腻或雄浑也不是客观的东西。书写者与他的书写之物是融为一体的,没有对象化思维,没有主客观对立。

“意识总是对某物的意识……”胡塞尔晚年致力于“生活世界”的研究,海德格尔力倡“诗意栖居”,旨在扭转技术主义消费主义的泛滥对人类的严重伤害。西哲们的强劲之思,与中国文人的审美观照是相通的。

改造自然是必要的,改变自然是愚的危险的。

希望经济的全球化不要惹发灾难的全球化……多年前我看了一个报道,美国某地的气温竟然在几个小时内狂降二十八摄氏度,气候要杀人。英国的科学家们向来是很关注气候变化的,他们都晕头转向了,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
2003年突发的非典型肺炎,去冬今春突如其来的冠状肺炎,给了我们很多思考,无论科技多那么发达,总还有认知没有得到的领域,病毒渺小得不能再渺小,可是当它赖以生存的环境遭到破坏,他必然要寻找新的依附体,这个时候人类这个看似强大的物种就成了它的新环境。可以确定的是自然的报复,难以确定是自然报复的方式、规模和速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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