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也不分明，又何必、催教梦醒。——选自《太常引》
夕阳余晖散落在宽阔街道上，下了班的与吃了饭的一波一同出现在这儿，各个生意铺伙计正换着为夜市准备的用具，随着日头渐西，路上行人逐渐又多了起来。
快到城中，远远就见着一人来人往，灯火通明处，便是晴业城最有名的青楼——莳花楼，历经三朝，后由先前皇宫艺人专门雕镂设计。楼宇上下通体由一根上百年的金丝楠木制成，中央的花台纹路是上千种花样，象征“万紫千红”，台上日复一日是伶人与商女们的身影。
与往日不同，今日座次陈列与舞台摆设皆提前挑选，引进西方装修风格，门口到戏台前的一路铺设着新西兰羊毛红毯，楼梯扶手以金箔点缀。每张桌上摆着不同种类鲜花与香料，如蔷薇、橙花、雪松木等，众香混合的味道沁人心脾。由夜明珠环绕的金匾《蓬莱紫堂》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，让周围字画生出一种仙云缭绕的意境。
一应事物皆为迎接方统帅家的大公子所用。
虽是青楼，今亦分三等，下等靠卖肉体为生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；中等专为酒楼顾客助兴所用；上等青楼女子竟称为先生，表演琴棋书画，为上流社会提供消遣，各界名流在此地争相聚集，自命风流。莳花楼能够名动四方其中一重要因素，是其商女各凭本事，与上流人士保持密切交往。
这方少本名方慈，出生于将门世家，父亲是前朝左将，前朝覆灭后就割据江左一方成为霸主，此后又先后占领周边地区。如今方大帅有意将位传给自家大公子，方少自成了将来结束这四分五裂时局的重要一环，此番前往江境巡查。
商女玉兰音对晚宴精心准备，以便莳花楼获得充足权力与资金支持，让江左分店获批。
天空已是星星点点，桌上海棠风灯的光透过玻璃照了出来，玉兰音，本名莫春韶，上好底妆对着衣柜进行对开场戏目最后的思量。
思来想去下，虽说《长生殿》的服装更为华丽，但内容欠妥，怕有心人听了，觉有暗讽，那便还是《牡丹亭》吧，大梦一场终究最不失了礼数，且戏曲重要的仍是唱念做打。
换了衣裳，春韶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禁莞尔，本就应是杜丽娘的较清丽装扮，最能显出自己的容貌与身段优势罢。
方家家世显赫，一曲《牡丹亭》必需有所创改。早闻他爱梅，便在【惊梦】一折添了梅枝舞，配酒桌上的名唤“双栖双宿”玉梅清露，不知方少可会满意。
“春韶妹妹，祝方少早日做你裙下之臣啊。”
身后，是蝶听进了来。春韶浅笑，上妆的动作却毫无间断。这句话早成了莳花楼姐妹接客前的嬉语，若招呼不好客人，当月月钱对减不说，记得上周，秋月因客人相貌粗鄙不慎摔了酒杯，便从红牌名录上撤了下来，蝶听比春韶早来一年，略熟悉这边的环境，见了许多绝色的脸蛋，但许是春韶平淡如水的面具与此处略有出入，总觉不俗，便也多招呼了她些，且玉兰音才刚来不久，其实力未知。
“小姐，方少来啦！”下人上来通报，蝶听朝窗外望下，春韶神色一暗，再次回审下曲目单子，定了定，信步走了出去。
灯光自上奔向舞台，一声锣响，大幕缓缓拉开，青衣一席粉衫，莲步微移，唱词清丽，语调柔转，看她肩若削成腰若约素，肌若凝脂气若幽兰，娇媚无骨入艳三分，折纤腰以微步，呈皓腕于轻纱。风髻露鬓，淡扫娥眉眼含春，皮肤细润如温玉，唇绛一抿嫣如丹果，而其别出心裁的设计，亦着实为看客增添了不小的惊喜。
一曲作罢，满堂静默一阵后忽地喝彩。灯光亮起，春韶抬眸瞧见在观众席正中的年轻人年纪不大，生的眉宇俊朗，周身的气派，倒真是一副好架子。
谢了幕到后台，妈妈破天荒的进来化妆间，喜上眉梢
“哎哟我的小祖宗，今晚可得好好招待方少，你知道这一曲《牡丹亭》值多少吗？江左分店今年就有望入场了！瞧这人出手阔绰的，咱再使把劲儿，也许把这儿旧死了的老门面改一通都是不在话下呐。”
春韶心中忽地松了一口气，轻快的回房卸下粉面，换上紫烟纱制的旗袍，发髻上别了一月前订做的梅花簪，红白相间，形神兼具。
这方少也是个有情趣的人，约会地点选在几里外的杏花湖畔，湖畔种满一种花，模样与杏花几分相似，最是在春末微雨观赏为佳，花瓣落下如杏花雨，也不必有人专门打扫落花。春韶到的时候船家已在一旁恭候，方少早已到了，春韶整了整衣裳。
船坊不大，胜在精致，角落里是机械洋物，其中一样春韶见过，是定点报时的挂钟，桌面上还有一副两个眼的物什，早先在一洋人那边看到过，随身携带的不知是做甚。
“那是望远镜，用来观天象的。莫小姐，在这里不用拘束，想瞧啥拿着瞧便是。”
“不瞧〔它〕，又如何聊得风〔月〕呢？”
故意在这两个字上下了重音，方慈按下笑意，
“说的正是，今晚正是月色撩人，小姐，请。”
站到船坊外，方慈一一为春韶介绍着，四周静悄悄的，小舟早已驶离岸边，你一句，我一句，当下只有二人欢笑声此起彼伏。
许是在西洋学的那一套话术，方慈又靠了点过来
“小姐可略问星座？”
“只闻看天象而知晴雨，知晓星座又可知何？当然，按照星座算，我应是巨蟹狮子座，可能看见这个？”
“天象为日常生活所用，星体结构却与命理相关。原是小姐不出户却也赶得上时兴，这就来找找。”方慈低头，颇为熟练的摆弄春韶手中的望远镜
“随身携带的望远镜究竟是光稍微暗些……是这，由两个星体组合而成，可说是亦阴亦阳。”
透过镜片，春韶看到几颗稍显明亮的星星，原来这是自己星座的样子，可亦阴亦阳……不禁暗中瞪了他一眼。
“哈哈，我是说小姐柔中带刚，如此大事可成。”
“好话全从你嘴里出来的，且问问你是何星座？”
“天蝎。”
“嗯?那可是是个以专制闻名的星座，哦抱歉，我是说您擅于掌权。‘’
许是二人相聊甚欢，不觉中，此间距离只剩一寸，梅花簪碰上方慈面颊，乍觉天色已晚，春水微寒。
“天冷了，我们进船吧。”
撩开珠帘，春韶侧身而过。
－本章完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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